丁学良：从另一国家困难时期的教育扶贫说起

首先真诚地感谢会议组织方邀请我来参加研讨会。我并不是教育学院的，我只是从国家和地区竞争的角度来看一个国家和地区的教育体制，对一个国家的竞争力有什么样的长期重大影响。

我向大家报告的是我搜集资料的第一阶段——从另一个国家困难时期的教育扶贫说起。去年的金融危机是1929年以来美国以及西方世界遇到的最大一次经济困难，因此也产生了中国很多人欢欣鼓舞的反应，“资本主义终于灭亡了，资产阶级终于垮台了，下一阶段就是看我们的了。”这就促使我思考到一个问题，这场严重的金融危机造成对财富的损毁，对教育影响有多大。

我们一讲到美国的教育怎么样、中国教育怎么样的时候，老是说中国不要跟美国比，中国那么穷，是发展中国家，美国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这样来比没有什么意义。现在美国处于危机最深的谷底阶段，是非常惨的，美国的股票市场总价值下降了46%，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美国全国国内的商业投资下降了24%点多，美国三大支柱产业之一的汽车业销售下降了39.4%，最惨重的是GDP达到了1.3%的负增长，对美国家庭造成的财富损毁是极其严重的，美国2002到2008年6年期间，全美国把所有的储蓄和消费加减起来，3亿人没有人存钱，存款接近于零。

我现在搜集的是高等教育的资料，它对高等教育产生了什么影响呢？2010年美国最好的私立大学，即研究型的综合大学，美国有35～40所，他们的一年学费、生活费、住校费、书本费、交通费大概是这样的：纯粹的学费平均是40500美元，住校费13000美元，书本费900美元，交通费500美元。9个月当中全美国最好的私立大学学生家庭要支付57000美元，如果把其它的费用加上去——比如买电脑、来回交通费用——需要62000到65000美元。这是蛮大的一个数字。我把美国人均收入也算了一下，对于那些付不起学费的人来讲，但能力上能够上国家第一流的大学的人，上完四年的名牌私人大学需要一个普通美国人6年收入的总和。怎么办？有第二条路子，美国有很好的州立大学，有20～25所，学费分两种，一个是本州居民，一个是非本州居民。美国最好的州立大学学费最低是5500美元，最高是15000美元，生活费四年下来大概在20000到40000元。这个学费相当于一个普通美国人2～3年的收入。一个孩子从能力上如果上不了一流的私立大学、公立大学，也还有第三条路子，也就是所谓的社区大学，社区大学现在在美国吸收了1170万人，担负了教育美国44%的本科生，但没有学位，是2年制的。而且全美国50%的四年制学位学生首先是从这样的社区学院走出来的，因为他们有一个非常好的制度，社区学校是两年制，两年读完了有两条道路：一个道路是找份工作，养家糊口，一个道路是可转到四年制的正规本科。这样一来，社区学校的学费只是我刚才讲的州立大学四年制学费的1/3～1/2，而且社区学院就在家附近，就大大减少了你的生活费用、交通费用。总的来说，有三条路子：第一是一流的私人大学，第二是一流的州立大学，第三就是社区大学。

如果你被扶贫了，会出现什么状况？我再念一个我在美国最最能说明问题的分界线，这个分界线就是一家四口（美国的平均家庭规模）每年总收入在交税之前是7万美元，如果2个孩子都上学，这个情况之下，只要你这个孩子是美国公民或者是美国的永久居民，如果你能够上全美国最好的私立大学，能够获得助学金。算一个帐，不是我给你多少钱，而是你一家的收入让两个孩子上学，但是两个孩子学习很不错，应该上非常好的大学——他们是反过来算的，每一个孩子的家庭负担不能超过12300美元，两个孩子加起来就是25000美元，你的家庭收入当中最多只能为孩子支付这么多，你实际上支出的费用是12万美元减掉25000美元，就是95000美元，这95000美元就是美国35所最最好的私立大学以及20所左右的州立大学所做的事情，剩下的我们政府来支付，政府每年为每个孩子承担34500美元。

我举这个例子的意思是，我们千万不要被我们国内流传很广的提法、观点所左右，认为美国就是一个私立大学的国家，美国大学是商品化，唯利是图，教育的公平只有国家能拿下来。在美国这样的资本国家里面，最好的大学不是为最富有的家庭的孩子开的。我一共调查了14所学校，问了这些学生的背景，他们很多都是来自于最贫穷的国家，来自于美国中等和中等偏下收入的家庭，而这些孩子的学习成绩相当好，在我调查的范围内，纯粹经济困难的孩子上不了本国的一流私立大学或者一流的公立大学，没有一起这样的案例。谢谢！（本文未经作者审订）

丁学良：香港科技大学社会学部终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