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黄小河 发表时间 | 2013–09–06 来源 | 东方早报
正在伏案书写的王力。
战争没有毁掉中国的学术,王力的成果与几乎同时发表的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高名凯《汉语语法论》一起标志着中国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的成熟,并很快影响到了国外学界。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邵敬敏说,“这三部巨著是奠定了我们国家20世纪40年代当时传统语法的学术基石。王先生是第一本,是当时最有影响的一部书。”
“1984年的春天,84岁的王力开始编撰一部他心中‘理想的字典’。这也将是中国第一部比较完备的——《古汉语字典》。计划中的字典120万言,鸿篇巨制。诞生在抗战岁月中的这一宿愿,在他心中酝酿了近半个世纪,而他已垂垂老矣。这位84岁的中国语言学的奇才,那年春天开始,早上8点研墨,每天连续伏案8到10小时,任何与写作无关的事他不闻不问,只有助手和妻子拖他吃饭时才小歇一下。他以每天3000字的速度,朝自己‘理想的字典’迈进。”这是上海纪实频道《大师》栏目推出的一期纪录片《王力》的片头解说词。
纪录片《王力》是《大师》团队耗费两年时间、根据王力自述文章和相关著作,采访了50多位相关专家学者,从多角度各个方面呈现了这位中国古汉语大师不爱闲谈、勤勉奋进的一生。中国著名的语言学家周有光在片中接受采访时强调,“王力可以说是中国最后一位语言学方面的全才。”
如蚁负山,背着为中国语言学打基础的使命
对于如何在片中体现这位古汉语语言大师的重要性,《大师》制片人王韧说,“为这个民族想一点问题,出一点主意,做一点事,王力把这三个一点做了一生。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做那么‘一点’。我们将这个作为基础,成为了将王力一生浓缩在一个小时的片子中的关键点,因为语言的好坏,高级之处皆在细微之处,细微之处可见其人的精神和品位。”
王力到北大后即开始了汉语史研究。但他清楚,“两千年不曾关心的事,一个早上是赶不出来的”,“在这种筚路蓝缕的情况下,要写一部像样的汉语史,需要十年以上的时间和集体的力量。像我这样写法,真是如蚁负山,太不量力了。”
“王力的自述对于我们制作这部片子很重要,因为从他的自述中我们可以悟出很多东西,可以和他心灵对话。”王韧说。
王力如蚁负山,背着为中国语言学打基础的使命。针对文科大学生研读古文能力的退化,汉字典籍中的传统文化讯息面临传承的阻断,王力应高教部之命主持编撰了《古代汉语》。对于古汉语的贡献,除去法国留学的时间,在50多年里,王力除了站讲台便是伏案读写。他说:“我们天天说话,但是对于许多语言现象习而不察,讲不出一个道理来,一旦从科学研究中获得解决,此中的乐趣,不是一般人们所能体会到的。”
古汉语的简洁之美,是今天白话文的养料
“王力告诉我们的是:作为一个民族的语言,我们需要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一个民族的语言对这个民族来说是生死攸关,极为重要的,每天都在发生。而且正是因为每天都在发生,人们自然会习以为常、自然也就不当回事了,其实它很重要。”王韧在采访中告诉记者,“五四那一代中国语言的改造者,推行白话文并不是要否定中国的古汉语,他们是觉得应该科学地理解古汉语。王力受五四影响很深。为什么那批人对中国语言下这么大的力气,有的甚至革命者都不做了,一生都在从事语言研究?他们的理念和抱负是相同的,他们都知道,一个健康、清新、质朴、优美的语言对于一个民族犹如新鲜的空气对于一个人般重要。所以说王力对于中国古汉语的梳理,真的是对中国民族的建设(出了一份力)。”
“关于古汉语的重要性,我的个人感受有两点,写文章的人读得懂古汉语,那他写的文章就会有书卷气,古汉语的简洁之美,永远是今天白话文的养料,这也是我个人写作的体会。就拿我写解说词来说,语言有它的复杂性,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我会越来越喜欢简洁白描、用最少的字数来表达最复杂的内容,这也是古汉语的精妙之处。写文章的人应该多多去读古代历史文学,读得懂读不懂是一码事,一知半解也没关系,但是你读了就会有感觉。”王韧说。
留学法国,追求“实实在在的东西”
王力,1900年出生在广西博白县岐山坡村。他7岁上私塾。先生讲《三国演义》,讲到慷慨激昂处,便拍案而起。王力由此爱上小说,也产生了他的第一个理想——当小说家。高小毕业后,王力因贫辍学,但读书不辍。夜晚无油点灯,每天就着月光读书。书读了很多,但一副深度眼镜也因此伴随了他一生。1924年,带着别人帮他凑的120元小洋,王力踏上了求学之路。王力先就读于上海私立南方大学国学专修班。他在刊物上发表诗文、小说,既是勤工,也为追求文学理想。但一年后王力却因反对校长搞帝制复辟活动而被开除,转入章太炎当校长的国民大学本科学习。1926年夏天他报考清华国学院,师从赵元任。国学院有四大导师,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王国维对这个爱好文学的年轻人说:“我原来爱好文学,后来为什么研究古文字和历史呢?因为这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为着追求“实实在在的东西”,王力跟了“中国语言学之父”赵元任学语言学。国学院毕业后,王力接受赵元任的建议,去了当时世界语言学的中心——巴黎。
在法国学习是自费的。王力想卖文为生。他开始翻译法国文学。商务印书馆[微博]接受了他的译稿。当时商务印书馆的编审是叶圣陶。叶圣陶先生对他的书评价很高,他认为王力的文章“翻译得雅,文笔非常好”,所以叶圣陶先生说:“他的书来一本我们出一本。”后来王力在法国的学费就是叶圣陶先生给的。王力于1932年归国回到清华,教授语言学课。课余仍为商务印书馆的“万有文库”丛书撰写希腊、罗马文学专书,翻译《莫里哀全集》等外国文学作品。按清华的章程,专任讲师两年即可升教授。但第三年王力却没有等到教授的聘书。他去问朱自清,朱笑而不答。然而朱先生的这一笑却令他知耻。他反躬自省,向“翻译家王力”告别。不久,他写出了语言学研究的力作《中国文法学初探》。王力回忆,朱先生看了就很满意了。于是王力在第四年被聘为教授。
颠沛流离之时,仍不忘学术研究
当代音韵学家唐作藩在采访中说,“王力认为过去编的字典,都不是很理想,比如《辞源》、《辞海》,他觉得很大的一个缺点,就是罗列词义,不分主次,不分历史。”
1930年代王力刚从国外学习回来,看到当时国内语法学研究死气沉沉,他感觉到大部分都是套英语语法。一个古老民族的文字没有文法可言,王力沉痛地写道,“近年来,大学生的文字不通,已成最普遍的现象。一个大学生不能正确地应用本国的文字,在西洋是很少见的事。从前的人喜欢用古人的熟语,不合传统习惯的就叫做不通,所以中国文法就在冥冥中受了保护。现在呢,大家趋向解放与自由,于是中国文法也像中国人的道德一般地彷徨歧路,有破坏而无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