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柯昌有 发表时间 | 2014-09-22 来源 | 共识网
一个制度最粗鄙的地方,可能就在于:不论是顺从它还是反抗它,都会让人无所适从、不那么如意,而两方面都有人乐此不疲。我们可能要回到苏霍姆林斯基给出的建议——“要相信孩子”。否则,如果不公平对待弱势或者更倾向于保障弱势,我们跟他们之间会充满谎言、误解、对抗,这些都带不来好的教育。
一个制度最粗鄙的地方,可能就在于:不论是顺从它还是反抗它,都会让人无所适从、不那么如意,而两方面都有人乐此不疲。
“19班56号,是哪一位同学?你的机读卡没有写班级、学号”我站在讲台上急切地呼喊着。“怎么了?是我,我不是已经涂了卡吗,写不写班级、学号都可以读出来的。”那学生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觉得好像是这样的,但心里总觉得哪不对,嘴里便说“行吧,随你咯”。
去交卷的时候,我跟他的班主任说了这个事情。本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可过了。但还是说了,因为觉得这里面还有规则。我的担心和很多老师一样:这样搞,万一高考出了岔子怎么办?那他不是白学了、可惜了?我心里面想,班主任可能会提醒或教训他注意一下,他那么做的时候也需要有面对这结果的预期吧。转念又想,也未必真有这么严重,对学生要有信心,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有分寸。但,在现有的规则下,对学生要有信心,是个需要锻炼的技能。
学生这样做我很能理解,之前也发现有学生这样,当然也出现了我们担心的情况(出错得0分)。这毕竟是少数,还有没出错的呢。这些为防止个人出错而重复强调的人力成本,似乎很少有人关注,因为“体制内”在很多时候是不考虑人力成本的。
当然,理解应该放到更宽的层面:如果高考没那么重要,如果学生不是在无数次的考试中产生厌烦情绪,或者学生能够花费较少成本让学生自己负责、家长不怪,是不是不用这么死板地强调规则?
其实,学生不仅仅是厌烦,而是在做象征性的反抗。
美国的社会学家詹姆斯·C.斯科特在成名作《弱者的武器》中研究了农民与榨取他们的劳动、食物、税收、租金的人之间的持续不断斗争,揭示出农民利用心照不宣的理解和非正式的网络,以低姿态的反抗技术进行自卫性的消耗战,用坚定强韧的努力对抗无法抗拒的不平等,以避免公开反抗的集体风险。因而,他们偷懒、装糊涂、开小差、假装顺从、偷盗、装傻卖呆、诽谤、纵火、暗中破坏等。
以此观之,“不写姓名、学号,但是能读出来”也属于弱者(学生)的武器,它能显示“不按你的意思来,但结果好像也一样,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按你的意思来呢?”我不怀好意地想,有的学生说不定背后还向同学传递自己的“反抗”,以致仿效(风险很小)和自己获得一种“反抗不良制度的荣耀”。学生能够这样做,一方面是受到过分压抑,另一方面也说明他们很聪明、在觉醒。他们知道有些东西让人感觉不好,能够技巧性地显示不满并降低风险。别忘了,弱者的武器杀伤力有限,而且会自伤。
究其原因,大概是在这些学生的意识中,读书或学校教育、考试成绩并不如家长、老师说的那样有吸引力。在资讯发达的社会,他们很容易戳穿为他们编织的“谎言”:考得好,念大学(重点大学)就好了;知识就是力量,读书改变命运。我曾在教室的学习园地中看见过这种表达:“成绩不能衡量一切”“听说了没,混得好的都不是成绩好的,十年后同学聚会再论高低”。他们不是不比高下,而是不在这里比,多年后再比。那时候,比的不是知识掌握和学习能力,而是财富、地位或者生活态度、方式。
说的失望点,那时候的攀比更具世俗意义,但只要合理合法就不能说这有问题,学院式、理想派毕竟是少数;说的乐观点,这种比法更体现个人的综合能力。这反过来就显示出,学校教育单一、粗糙的评价体系遭受挑战,其能引导学生心理的教育功能在削弱。
但是,也不能过高地估计这些挑战的实际意义,因为表达出这种意识的学生不是很多,更多的是讨厌但忍受。而且,农村学生的反抗意识要比城区学生弱一些,因为他们还需要高考这成本较低的路来改变命运呢。
要知道,一个制度最粗鄙的地方,可能就在于:不论是顺从它还是反抗它,都会让人无所适从、不那么如意,而两方面都有人乐此不疲。我们可能要回到苏霍姆林斯基给出的建议——“要相信孩子”。否则,如果不公平对待弱势或者更倾向于保障弱势,我们跟他们之间会充满谎言、误解、对抗,这些都带不来好的教育。
可悲的是,有些东西的成本很难证实,因而很难被重视、尊重。恰因如此,社会在不知不觉地崩溃。忙着哀叹乱象的多,寻根找药的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