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奇官”罗崇敏 改革派官员的背影

作者 | 赵佳月   发表时间 | 20120910   来源 | 南方人物周刊 

 

罗崇敏

被称为“奇官”的云南省教育厅厅长罗崇敏,今年(2012年)8月走完了他风云10年的改革路。从争议书记到争议厅长,习惯立在改革潮头的罗崇敏,最终没有跑过政治规律。60岁离任时,却难掩壮志未酬的悲情。他心里的“理想国”尚未停止建设

被称为“奇官”的云南省教育厅厅长罗崇敏,今年(2012年)8月走完了他风云10年的改革路。

下乡知青、代课教师、赤脚医生、化工厂工人、宣传员、售货员、炊事员……这些大跨度的工种充实了他人生的前40年。他曾经的梦想是成为一名8级钳工,为此在工伤事故中断了食指和中指;突如其来的权力却激励他成为中国政界的改革先锋。

2004年,他在云南省红河州推进全国最大规模的乡镇长直选,废除城乡二元户籍制,实现迁徙自由;在云南省教育厅任上率先取消全省统一中考,实行变一次考为多次考,改变教育评价机制,在教育落后的云南引进国际化办学。临了,他高喊着“废除高考”的口号卸任,留给人们一个“好事的改革者”的背影。

从争议书记到争议厅长,习惯立在改革潮头的罗崇敏,最终没有跑过政治规律。60岁离任时,却难掩壮志未酬的悲情。他心里的“理想国”尚未停止建设。

如其在卸职仪式上所言:“我和我所从事的事业遇到了这个时代中官本位思想非常浓烈、潜规则非常强势、价值迷茫非常突出、实用主义非常盛行的时期。这就必然造就了作为对立统一的客观存在的我,所拥有的矛盾气质:理想而又现实,传承而又批判,坚守而又革新,众行而又孤鸣,坚毅而又柔情,服从而又不顺从,高调做事而又低调做人……”

卸任演讲稿,罗崇敏口述,打字员录入。末了,罗让打字员从书柜里抱出十来本影集,堆在办公桌上。他用断了两指的右手笨拙地摩挲着每一册影集,仔细端详着自己六十多年来的人生:

6岁,在抚仙湖里抓鱼、玩泥巴;

14岁,跟着大串联队伍到北京,参加毛泽东第八次会见红卫兵;

16岁,成为江川县雄关下乡知青;

30岁,完成中学学业;

38岁,在做化工厂工人和学校炊事员、敲钟员的间隙获得自学考试大专文凭;

40岁,上任江川县副县长;

50岁,就任红河州州委书记,新锐的改革措施使其瞬间成为政治明星;5年后,走马上任云南省教育厅厅长,继续领衔教育改革……

他将有意思的照片挑出,想为自己做一本画册。背后的书架上,摆着他最近5年出版的十多本书。

这一天,是他作为这间办公室主人的最后一天。一天前,他带领教育厅下属到武汉考察黄冈中学,“看到黄冈中学学生的艰苦学习,更觉得自己推行的改革是正确的。”

最容易见的厅长

罗崇敏最近一次“大放阙词”,是54日在西南大学。演讲中,他提出:取消高考,废除现行高考制度。这不是他第一次放炮2010年“两会”上,他提交了关于取消高考的提案。

“废除现行的高考体制,不是不要高考。全盘否定现行的考试是没有良心的;但不彻底废除高考体制,是没有良知的。教育的目标是培养全面发展的学生,考试是手段,是为这个目标服务的。现在我们整个教育都为考试这个手段服务,而这种考试又是不科学的,凭一张试卷就把一个孩子16年的学习定格了,公平吗?表面上很公平,其实极不公平。这造成教育价值的流失,导致创造力的缺失。”

初三学生杨胜尧和他的同学从报纸上听闻此言,对罗崇敏肃然起敬。他们是罗崇敏在云南推行中考改革的第一届学生。这位从小因遭父亲打骂变得沉默寡言的小男孩,在罗的改革中依然背负着升学压力。庆幸的是,他考上了昆明市第十中学。

老师在开学前的家访中,发现了他的自闭倾向,偶然得知他对于罗崇敏的崇拜,给罗发了短信。收到短信当日,罗崇敏即安排与小男孩见面。而一个普通老师之所以有教育厅长的手机,是因为,罗崇敏的手机号早已公开,教育厅奉行“开门办公”。

这当然会带来一些麻烦:“有人打着他的旗号,说能介绍学生上学,然后给厅长打电话求见。另一边却收取学生家长的费用。”云南教育厅办公室副主任黄云刚对上门求见的人很烦他总是难以甄别每个人的真正来意。

罗的办公室甚至迎送过精神病患者:一位老人,嘴里骂着教育体制进了他的办公室,很快开始胡言乱语,“后来才发现神志不清”。

未及脱去高中入学军训装的杨胜尧,等在罗崇敏办公室门口,放在膝盖的双手不安地摆动着。待罗崇敏坐下,他率先提问,话题涉及“教育的本质”,包括对取消统一中考实际效果的质疑:学习负担并未减轻。

罗崇敏不同意小男孩的观点,他认为,中考观念的转变主要在对老师和学校的教育,是项长期工程。

8月中旬,正是云南省高校录取工作进行时。与逢年过节时的门可罗雀不同,罗崇敏的办公室门口每天都等着好几拨人。罗崇敏来者不拒,见得最多的是云南爱因森教育投资集团、云南经济管理职业学院和云南外事经贸学院的3位董事长。

3家民办学校各有所急:一家的招生指标不够用,另一家指标盈余招不满。对民办教育“高看一眼,厚爱一层”的罗崇敏,几个电话化解了他们的焦虑。

午夜,因为错过开学注册被取消学籍的学生家长迎候,罗崇敏在申请书上一边签字,一边自责:“这是有损我人格的事,我从来没为一个学生上学签过字。”

凌晨,有煤矿主等着他谈投资办学。“1个亿太少了,还是算了吧。”罗崇敏劝说。矿主只得加价到3-5亿建一所学校,罗崇敏才支持。还在任红河州委书记时,他就在当地建起380多所学校。

到教育厅后,云南建了中小学校舍1100多万平方米,投资170多亿,另投资130多亿建12个职教园区。云南省的失学率从原来的7%-10%降为3.2%,民办教育从仅占6.8%猛升至18.2%

边疆新政推行者

红河是罗崇敏改革的起家地。他“用治理一个国家的理念来治理地方”,被誉为红河的“铁腕改革者”,他的改革被称为中国民族地区改革发展的“红河模式”。

最令人震惊的是乡镇长直选。

2001年,还在玉溪任市委副书记,罗崇敏便依着1998年四川遂宁和眉山的样子,开始了两百多个村庄的村支书直选试点。

2002年十六大提出的“扩大基层民主”,为罗崇敏的乡镇长直选壮了胆。这一次他拒绝试点,要在整个红河州推行。如此声势浩大的事,罗崇敏却试图“先干再汇报”。

20043月,红河州石屏县直选率先启动,创下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基层直选”之最没有内定,没有打招呼,完全公开竞争,十多万民众按自己意志投票,选出多数人满意的“乡官”。

参选者只需获得20人以上联名举荐即可获得候选人资格。轰轰烈烈的演讲和提问开始了,演讲稿失去效用,参选者必须直面村民的追问。最能贴到村民心坎上的候选人才能最终胜出。

直选进行期间,罗崇敏躲了起来。他封锁了消息,在红河这口沸腾的边疆大油锅上盖锅盖。很快,中央调查组到来。罗崇敏实话实说,他的依据是十六大报告,他的野心是让红河成为全国样本。

也是在红河州,罗崇敏沿着市场化的思路,将《红河日报》、红河电视台、红河电台合并为红河传媒集团,实行公司化运作;在各县区建立起医院的有限责任制,实现医生身份社会化、收入绩效化、管理法制化……

作为一名强势官员,罗还试图改变老少边穷地区的生活方式:下令给每个农民发放牙刷、香皂、毛巾;顶着“乱摊派”的骂名,向全州各部门分摊建幼儿园、村卫生所、村厕所的任务……

与中国历届改革派官员“人走政息”相同的是,从罗崇敏2007年调离红河州之后,他的改革无一例外地被终止。“我没有再回过红河。”罗崇敏说,他喜欢从熟悉的环境中走出来,去开拓新的天地。

改革的执着

作为一名力主改革官员,争议始终环绕罗崇敏。他曾被省委书记谈话3次。

第一次是因为取消全省中考。书记接匿名举报,把罗崇敏叫去,苦口婆心:“取消全省中考嘛,你要汇报汇报,不能你这个厅长说取消就取消了。”

罗崇敏不卑不亢:“不是我取消的。教育部1996年就发了文,就是没有哪个省执行,那我来执行一下,这是教育管理,不是什么大事。书记,你不要当一回事,我会做好的。”

第二次因为减负。有人联合写信将其告到省委书记处。书记语重心长:“人家反映了,你这减负撤了那么多的校长,云南教育已经落后了,再减负就更落后了。”

罗崇敏压着心头之气连领导都说这话。他说:“书记啊,你相信我,让我来当教育厅长,我绝对对你负责,绝不会做有悖于省委省政府、有悖于你指示的事情。哪怕你今天把我这个厅长免了,我还是要减负。”

第三次,参加全国“两会”,罗崇敏提前在报纸上向全国征集教育改革提案,再次被书记责问:“你是云南省代表,怎么到全国去征集呢?”

罗崇敏反驳:“书记啊,我跟你老人家提个意见,你是人大主任,应该知道,我是全国人民代表,我有权利向全国人民征询意见,收集提案,这是在履行一个代表的职责。”

书记说:不是这样的。罗崇敏说:就是这样的。

书记说:这会让人怀疑你的政治目的。罗崇敏说:政治上请你不要怀疑。

那次,罗崇敏征集到240多条建议。

2009年初,罗崇敏在云南推行“基本普及十三年教育试点”。这一改革很快被误读为“罗崇敏在云南推行十三年义务教育”。罗崇敏被告到教育部和省长那里。省长深知罗崇敏个性,在昆明饭店请他吃饭。罗崇敏觉得有事:“省长,我从来没有请过你吃饭,你请我吃饭是有什么事?”

饭桌上,省长说:“今天我以自己特殊的方式来和大家商量件事。”他笑着问罗崇敏:“你怎么搞十三年义务教育也不和我们商量?”

罗崇敏有备而来,摆出他的道理:“我没有提过义务教育。我说的是基本普及教育。这有根本的不同,但都是要促进教育公平,提升教育质量。不是免费教育,更不是强制性教育,而是普及率的加强提高。”他提醒省长:“国庆节休假后第一天,我就到你办公室汇报过,之前也给各个分管领导汇报过,你们都同意了。”

不仅如此,他还一一给各州市书记、市长打电话,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要不要拿钱啊?”罗崇敏赶紧说:“不用不用。”各地书记市长才欣然接受:“好嘛好嘛!”

给时任昆明市委书记仇和打电话时,仇异常兴奋:“整个昆明都做,我大力支持!”罗崇敏倒是有了顾虑:“算了,搞搞试点吧。”仇和说:“要的,这个非常好,不要说昆明,我在宿迁就做了,云南已经落后了。”

省长说:“教育部副部长打电话来告你了,这个问题很严肃,说你乱提口号,会把教育搞乱。”

罗崇敏:“我们按教育规律办,怎么会乱?不瞒您说,我是16个地州挨个打电话的,市长和书记都打,他们都支持。”

省委书记、省长拗不过罗崇敏,同意试点,但要求不扩大范围。

平视的力量

2010年全国“两会”,国务院副总理李克强参加云南代表团讨论。罗崇敏跟书记省长请愿:“书记省长给我发个言,只要3分钟。”

书记主持,省长汇报。他们同意罗崇敏发言。

“他们也知道我的特点,不给我讲我还是会讲。”就要散了,书记说:“今天大家发言非常踊跃,但是时间关系,下面我们请李副总理……”没等说完,罗崇敏就说:“不行不行,我还有两句要说呢。”

“李副总理,虽然没有安排我发言,但我抑制不住对教育的情感冲动,我是教育厅长,我说两句,不影响你宝贵的时间,最多3分钟。”李克强说:“你说说,问题不大。”

罗崇敏说:“你允许我说我就说。”现场一片笑声。

他开始了一分钟演讲:“汶川地震幸亏没有发生在云南,如果发生在云南,学校遭受的损失后果比四川要严重几十倍。我们现在还有一千多万平方米的一级危房,意味着还有一百多万孩子在这里面住。一千多万危房是不允许再住孩子的,但是我们没有办法,所以请李副总理关注一下,不要多,每一年安排10亿资金,搞校舍安全工程建设,让我们孩子在安全的环境里学习。完了,谢谢。”

散会后,罗崇敏听到电梯口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李克强:“我记住了记住了,一千万平方米,10亿元。”就这样,在电梯里,李克强许下罗崇敏7亿元修整云南的学校危房。“我觉得大家都是人,相互平视,不要仰视。”

拿着这些资金,罗崇敏在云南开始了全省“校园安全建设工程”。几年后,全国的校安工程随之展开。没人想到,罗崇敏最先推行的当时,被骂作:“不切实际,一年要排除两百多万平方米的危房。”在教育部重大项目投资的十块中,罗崇敏为云南争取到一大块。

最惊心动魄的是2003年。红河乡镇长直选,省委书记拿着上面的批文,来到红河州调查。

书记见到罗崇敏便说:“崇敏啊,我给你看个东西。”打开批文,9名中央常委,7名在上面签了字。

书记反问罗崇敏:“怎么办呢?”罗崇敏淡定地说:“不难。我写一个情况报告,请书记批示。”

书记批示后,罗崇敏在红河组织代表开会,又回归到代表选举,“其实还不是那些人。”再写报告报到中央。一年后,中央组织部找到罗崇敏去交流基层民主改革的经验,并将红河作为基层民主选举改革的试点。

“翘会”

罗崇敏很自豪,到现在还没请过一位省领导吃饭。

“我不是不尊重领导,我服从并尊重他们。是否敬佩是我的事,但是我必须服从,毕竟是我的领导嘛。一来教育厅或下乡就叫我陪,我不会陪。省里那么多的副职,陪得起吗?

“一来马上组织啊欢迎啊汇报啊吃饭啊,对不起,我没有时间。在,也说不在。我干脆隐退,眼不见心不烦。跟他们在一起吃饭,无非是说说笑话,黄段子,互相吹捧两句,这些我都清楚,但我不愿意,不是不尊重。”

一天,罗崇敏接到13个开会通知,都要求主要领导去,他一个都没去。

刚到教育厅时,省领导不理解:“这个厅长怎么这么牛,其他厅长通知开会乖乖来坐着,他敢不来!”

罗崇敏到教育厅5年,最多开过十多次省委省政府的会议,其余都是副厅长去,副厅长去了又挨批评,觉得委屈,回来说:“厅长算啦,我们坐在那受罪,人家天天问你到哪去了。”

省委办公厅打电话督促罗崇敏参会。罗跑去跟省委书记、省长解释:“专门研究教育的会议,我一定来,研究其他的我不来,你们要理解。你们更要理解,你们的任何指示教育厅和教育系统都会认真贯彻落实,我罗崇敏绝对没有闲着你们放心,都是在做事情。”

说完书记、省长就笑,从此不再过问。但是新省长上任,意气风发,常常问责:“崇敏到哪去了?”

罗崇敏只好再度解释:“省长对不起,不是不尊重,有些会议精神,不来落实得还好,来了还不一定落实好。”

渐渐地,副厅长很高兴去开会了。“副厅长能够跟厅长坐一起开会,见见省里主要领导,不然连书记省长面都见不到。”

迷迷糊糊当了官

罗崇敏在县里当秘书期间,县委办公室三楼是县长副县长所在楼层,这层楼的厕所,他每天都去打扫,连续打扫了一年零8个月厕所。升任副县长以后,县委办公室的门卫说:“罗副主任变罗副县长,厕所就脏了。”没人知道门卫在说什么,只有罗崇敏清楚。

“作一天秀可以,连续一年两年少有人能做到。”当秘书的罗崇敏,每天8点上班,7点半必到,他要打扫卫生。“所以县长副县长各个都看得起我,一步就从副科升到副县。我不是说打扫卫生是为了这个副县,我珍惜啊,当时我三十七八岁啦,两个孩子的父亲,我能进到机关去,我珍惜啊!我要好好地做,埋头做。”

每天晚上,罗崇敏都在练习写文章。那些年领导推荐,结果他的票数高得连自己都意外。地委组织部副部长觉得奇怪,喊他来见见,一见面,其貌不扬,“又黑又瘦”。组织部长怀疑他:“那个人不行,又黑又瘦的。”

过几天,部长又来,县长和书记出面,罗崇敏去接待。一查选票,罗崇敏的票数第二,第一是常务副县长。“所以,我是插进去的,迷迷糊糊就成了副县长。”罗崇敏也承认,权力的到来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副县长干了3年,又推荐调查,基层干部都说:就是那罗副县长做县长。组织部又说:我们组织有安排,让一个老副书记出来做县长。还让罗崇敏出来做大家工作,要其主动退出。罗崇敏说:“好好好,其实我也不能当,我资历浅。”

他说的是实话,当时的罗崇敏面对权力,有的不是惊喜,而是害怕。“你们不知道我这个当官的,从炊事员到副县长就是那么两三年,心里害怕。”有一次早上跑步,听到身后几个公安干警议论说:“昨晚电视上看到那个叫罗崇敏的,他以前不就是学校打钟的嘛,我送孩子上初中时,他在那里做新生报到工作,怎么当了副县长,怎么当得下去?”罗崇敏在前面跑步,紧张得无地自容。

每次组织部通知罗崇敏任前谈话,罗崇敏都不去。“任就任了,有什么谈的,我从来不找我管辖的干部进行任前谈话。”

罗崇敏还是鼓起勇气上任了。他每天早早起床,到田边,面对一片稻谷、草把,开始练习演讲。那的罗崇敏已经四十多岁。

“我就是要这样训练,不训练他们看不起。你想想,原来我是在江川一中当炊事员的,教育局长视察,都只能从窗子里面伸出头来看看,哦,吴局长来啦!”罗崇敏做梦也没想到,15年后,他管着全省那么多教育局长。

厅长的后现代生活

在云南省招生考试院内,有罗崇敏40平方米的宿舍,他与知青时结发的妻子生活在此。

从红河刚到昆明时,没地方住,秘书刘昊问罗崇敏:“书记,您以前在民族学院任党委书记,怎么他们也没给您留间房?”罗说:“那是周转房,我走了就没了。”这40平方米对罗崇敏来说也一样。

他把今后买房和买车的任务交给儿女去奋斗。他交了30万首付,在昆明买了一套房,尚未拿到。“我觉得也许就不买了,我在全国建了那么多工作站,以后应该会到北京或上海租个房子过生活、做研究,那边高校多,专家也多。”

儿子结婚时,正在北京工作,他无力给儿子买房,最后是女方家长在北京买下了60平米的房子。想着儿子在北京有房了,罗崇敏跟儿子说:“我以后去北京就住你那啦!”儿子回说:“爸,你来了就知道。”后来罗崇敏看到,60平米,局促地住着儿子一家三口。

婚礼上,他送给儿子一台电脑,给儿媳妇两万元算是礼金。当时的罗崇敏刚刚迷上溜旱冰,看得刘昊心惊胆颤,连连劝说:“这个太危险了,不能学啊!”罗崇敏却好奇得像个孩子:“我试试,试试。”这一试,换来儿子回赠的一双旱冰鞋。

除了旱冰之外,罗崇敏还喜欢打网球、骑马,右手中国剑法,左手西洋剑法。年轻时候游泳20公里横渡抚仙湖,到教育厅之后依然能从晚上8点到凌晨2点不知疲倦地打网球,直到把3名对手打得累倒。

但是20113月的心脏支架手术,让他有所收敛。医生反复叮嘱不要剧烈运动,罗崇敏仍然抑制不住要去骑马。817日,他遵照医嘱,不做剧烈运动,第一次来到翠湖公园边的瑜伽馆学习温和的瑜伽。

60岁的初学者,令瑜伽老师刮目相看:“一点都没有老年人的僵硬,每个动作都很到位,不像是初学。”仿佛是听了人夸奖,罗崇敏来了兴致,当晚又开始了中断两年的网球运动。每两三个回合稍事休息,嘴里还嘀咕着:“我就不信了,我就不信了。”

他是不服老的。孙女降生后,第一次喊他爷爷,他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就是爷爷了呢?”不习惯的还有:他到中小学校看学生,孩子们都喊他爷爷,他却总觉得自己还年轻。

司机冯师傅给领导开车多年,“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领导。下班时间,每当他打电话给我,我说在外面忙活什么事,他就说:那我打出租车吧。教育厅这么多年,他家人从没用过车。他太太一直是坐公交车外出。”

他甚至禁止秘书报销生活补助:“我二十多年不报一分出差生活补助,这是良心发现,不是清高,因为我出差,吃的住的都是公家安排好的,还报销什么?”

儿子高考时,罗崇敏是县委书记。那天,儿子39度高烧出门,罗崇敏的车子停在一边,仿佛与此无关。他打着伞,陪儿子拦出租车,车子迟迟不见,罗崇敏拦了一辆“吹风摩托车”,带个小棚的三轮车,一块钱,父子俩上了车。

第一次见儿媳妇,罗崇敏觉得应该送些什么,提议开车到商场买礼物。儿子及其女友却坚持坐公交。

到了商场,女孩挑了36元的丝巾,令罗崇敏感动不已:“我们家的家风如此,不用我刻意去教,孩子们都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应该怎么做。”

最后的致辞

818日,离罗崇敏卸任教育厅长还有一周。他接到云南师范大学附属小学分校开学典礼的邀请。这样的邀请往常收到很多,罗崇敏差一点要将邀请函递交给副厅长。考虑到一周后的离职,他决定参加开学典礼。

当天早起,罗崇敏一直在考虑该在开学典礼上说些什么,时有走神,未及吃早饭。一袭中山装,罗崇敏从政10年穿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从前一天开始,他几乎每天都穿。“办公室的同志建议我穿中山装,往常都很少穿。”

多变的昆明天空,飘起绵绵细雨。这一天,也是昆明市中小学生开学注册的日子,加上多年来昆明持续不断的市政道路建设,将罗崇敏用来“上山下乡”的车子堵在了教育厅门口。

几位副厅长相继到达学校,打来催促电话:“省里几位重要的领导都到了。”短信和电话时有到来,罗崇敏看着窗外无序的交通,无奈地感叹:“一个小学分校开学,来那么多领导,这也是个耐人寻味的现象。”

第二个电话打来的时候,罗崇敏有些生气,对着电话吼起来:“你们不要老拿省领导来吓我!难道你们活这般年纪还活不明白?”他转过身让随同的人员拨打110:“瘫痪成这样的路口,不见一个交警。”

在路口拥堵了1小时30分钟,他发微博致歉:“我们发现了时间,却带来了严重的时间恐慌。今早八点出发参加云南师范大学附小开学典礼。非常不幸,行车百步,首鼠两端,堵在一二一大街一个多小时,无法准时参加活动。真对不起附小师生和家长……”

抵达学校,典礼刚刚散场。副厅长的短信通知:“省领导正在离开。”在路边稍作等候,罗崇敏的车开入学校,师生们余兴尚存,罗崇敏被簇拥着参观了学校。他把刻在教育厅门口石头上的“教真育爱”4个字写在了这所学校。

典礼的台上还有鲜花,台下的师生已经散去。罗崇敏与师生合影后离去。现场无人知道他内心的遗憾。回到办公室,喊来打字员,他觉得要把之前想好的致词打出来因手指问题,打字困难的他要求办公室配了一名打字员。

在他的致辞中,罗崇敏再一次试图阐释自己对教育的理解:“教育是发展人的生命、生存、生活,实现人的价值,引领社会文明进步的神圣事业。让我们共同去陪伴、引导孩子的成长,而不是控制、取代孩子的成长。我们要培养具有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创造之能力的一代新人;我们要培养富有兴趣、富有激情、富有意志力的一代新人;我们要培养富有自信、富有能力、富有尊严的一代新人。这样的教育使命必须由学校、家庭、社会、政府共同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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