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谢湘 堵力 发表时间 | 2012-05-03 来源 | 中国青年报
“我们的一些大学,包括北京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到,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
北京大学钱理群教授在武汉大学老校长刘道玉召集的“《理想大学》专题研讨会”上语惊四座。这段话被参会嘉宾上了微博后,迅速被转发3.5万次。
钱理群是为了应和刘道玉的观点——“北大清华再争状元就没有希望。”北大清华尚且如此,其他的研究型大学的前途又在哪里?
参加本次会议的嘉宾大多是教育界有影响的专家和学者:上海师范大学前校长杨德广、北京师范大学前副校长顾明远、南方科技大学校长朱清时、厦门大学教授易中天等。他们不仅讨论当下高等教育的问题所在,更是努力为改变现状开出药方——描绘出自己心中理想的大学。
世界高等教育正处于十字路口
五大危机威胁着今天的大学
“当前,不仅仅是中国,整个世界大学正处在高等教育发展史上的十字路口。大学的危机,既有思想危机,也有结构性和质量上的危机。”刘道玉说,高等教育经过近千年的发展,无论是西方或是东方,正在或已经陷入危机之中。
第一重危机,人类面临着有史以来最严重生存危机的挑战,而各国的大学对此基本上是束手无策或者熟视无睹,既不能从理论上又不能从实践上提出任何化解这些危机的根本性的对策。
第二重危机,面临信息技术高度发展,终身学习和“非学校化社会”已经或隐或现地展现出来。大学究竟是什么?教师的作用是什么?大学生又将怎样学习?这些都有待人们去探讨,用比尔·盖茨的话说“也许将来大学会变革得面目全非”,当下的高校还没有拿出对策。
第三重危机,功利主义的专业化教育,导致学生素质严重下降,学术视野短浅,尤其在国内高校,不仅出现不了大师,甚至还难于承担从事综合性大科学的研究之任。
第四重危机,学风浮躁,急功近利,金钱主义盛行,虽然技术成果日新月异,但重大基础性研究却少有根本的突破。
第五重危机,在追求“一流大学”的“一片喧哗”声驱使下,追求豪华成风,大楼宾馆林立,教育成本剧增,债台高筑,纳税人不堪重负。
刘道玉呼吁:大学财务危机已是全球性问题,大学必须从精神到物质的追求上返璞归真!
十名现象说明学有余力非常重要
陈省身点拨少年班学生别考满分
美国能源部部长朱棣文上学时成绩在十名左右徘徊,而哥哥朱筑文则一直保持班级第一。工作之后,朱棣文当上教授时哥哥是副教授,朱棣文获得诺贝尔奖时哥哥当上正教授。
杭州天长小学教师周武将这一现象称为“第十名现象”:小学期间前几名的“尖子”在升入初中、高中、大学(乃至工作之后)有相当一部分会“淡出”优秀行列,而许多名列第十名左右的学生在后来的学习和工作中竟很出人意料地表现出色。
在以培养优秀人才为己任的刘道玉看来,知识能力的过度开发会抑制人的能力和发展。保持第一名要用掉学生太多的精力,状元不能代表什么。“北大清华几乎招去了所有的状元,他们培养出来的人才又怎么样?如果继续争状元,过去让我钦佩的北大清华就没有前途没有希望。”
南方科技大学创校校长朱清时非常赞同刘道玉的观点。
他说,数学大师陈省身生前为中科大少年班题词:不要考100分。
朱清时解释,原生态的学生一般考试能得七八十分,要想得100分要下好几倍的努力,训练得非常熟练才能不出小错。要争这100分,就需要浪费很多时间和资源,相当于土地要施10遍化肥,最后学生的创造力都被磨灭了。
实用主义击溃一些大学最后底线
社会上腐败现象都可在大学找到
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院长刘海峰幽默地指出,大学生世俗化很厉害,过去杜甫说“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现在一些学生在校园里泉水就已经浊了。
朱清时也是这个观点,贪腐之风进入校园,高校道德高地已经失守,社会上很多腐败现象都可以在大学里找到。高校对学生应该是科学素养、人文素养、道德的全面培养,而文凭泡沫让高教背离了教育的本意。不仅忽视了学生的成人成才教育,连专业课都是一个“混”字!
他用一名留学生的经历来佐证自己的观点。
一名在麻省理工学院(MIT)读大二的中国留学生是世界奥林匹克物理竞赛金奖获得者,高中毕业被保送北大。他觉得大学的日子基本上是在“混”中度过:一个学期选10门,甚至更多的课都没问题,只要考试通过就可以了。
到了MIT,虽然只选了5门课,但他感到异常的繁忙:每门课老师都要求大量的阅读,有的课还必须做大量的实验,稍微掉以轻心就跟不上。晚上在图书馆熬夜看书到深夜更是十分普遍。
这名留学生感叹:“我以前上的哪是大学啊!”
与会者认为,一些中国高校在飞速壮大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甚至丢掉了它的老师——苏联高校和美国高校的治学精神。
钱理群欣喜地告诉大家,在基层中小学教师中,出现了一批教育理想主义者,他们用静悄悄的方式开启教育改革。他们值得大学教师学习。
教育需要乌托邦
不能再让铜臭腐蚀大学精神
刘道玉,32岁在讲师的位置上当了副教务长,39岁任武大党委副书记,43岁当上教育部高教司司长,48岁任武大校长,54岁被免职,后来创办民办小学的教育实验也失败了,却不改初衷。他认为,大学必须返璞归真。要彻底摒弃豪华办学的做派,使大学回归到中世纪的模式,因为那时大学“没有任何我们认为是显而易见的物质存在的属性”。
在科学研究中,有些研究项目并不需要经费,如牛顿和爱因斯坦的重大发现不需要一分钱。因此,当代一味的追求豪华、浮躁和铜臭味腐蚀了大学的灵魂,致使大学精神丧失殆尽。
西南联大的案例屡屡被提及。这所在民族危难之际临时组合的大学,就是欧洲中世纪大学的活样板:在庙宇或简易平房上课,教授住土坯农舍,入不敷出,需要典当家产养家糊口。但是,她在8年间却创造了中国近代高等教育史上的奇迹,从她培养的学生中涌现出了两个诺贝尔奖获得者、7个“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和172个中外籍院士。
“教育需要乌托邦。”年近八十的刘道玉说,柏拉图设想的由“哲学王”治理的理想国,终究没有建立起来;卢梭设想的爱弥尔式的理想公民,也没有培养出来,但《理想国》和《爱弥尔》却成了2000多年来人们仍然阅读的教育经典。卢梭曾经说,“只要柏拉图的《理想国》和卢梭的《爱弥尔》留存在世,纵然所有教育著作被毁,教育园地依然还是馥郁芬芳。”这就是理想的作用,它们会激励人们在理想的道路上前行。